文：瑞菊

图：来自网络

一

1990年一个炎热夏季的上午，老公陪我去乡卫生院看医生。

门诊室里靠北墙并排坐着三位男医生，椅子上坐着几名患者，有的正在做检查，有的坐在那里等候着。

轮到我看病时，我犹豫不定，让一个男医生给我看病，太难为情了，可为了孩子能吃奶，我还是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。

医生问我哪儿不舒服，我结结巴巴的说乳房胀痛，医生说需要解开衣服检查。

我迟疑了一下，扭头看了看一旁的老公，老公满脸的不高兴，但我还是慢慢的解开上衣。医生用两根手指小心捏了捏，说是乳腺炎，吃点药吧。可医生话还没说完，老公上前抬手打了男医生一记耳光。

屋内瞬间鸦雀无声，医生回过神来，愤怒的站起来，低吼：“你干吗打人！”

老公怒气不减：“就打你个怂货。”

有几个看病的家属，和外面赶来的医生，把老公拉到外面。但这里的吵闹，还是惊动了院长，院长是我公公的发小，他把老公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，并让老公向医生书面道歉。

二

我叫李丽，1968年出生在河北一个农村家庭，父母都是农民，我排行老二，村里人都喊我二妮。

我和老公刘大勇是媒人提的亲，父母做得主。婚前我对他不是很满意，因为他性格内向，不善言辞，哪怕是在追求我的阶段，我都很少看到他微笑的模样。

1988年春天，父亲在一次机械作业中，不小心左手被机器挤压受伤并感染。

当时县医院没有特效药，刘大勇自告奋勇，蹬着自行车去了80多里路的市里医院买回来特效药，还想像儿子一样跑上跑下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父亲。

那时我深受感动，父亲更是在我面前笃定地说：“你去哪里能找到这样踏实的好小伙子哦！”

那天起，我心里认定了这个人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。

当年的冬天，我们结婚了。婚后很幸福，我在一所小学代课，刘大勇在县城上班。

每次去上班前，刘大勇都提醒我：“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，免得被人拐走了。”

我总是嘻嘻一笑，感觉他真的很宠我爱我，恨不得把我天天揣在怀里。

家里需要什么，刘大勇不用我说就买回来了，连我扎辫子用的皮筋、发卡用完了，他一个大男人也会一声不响地买回来放在梳妆台上。

那时，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！

可是好景不长，有一天老公有事提前下班，正好碰见我和一男同事一块走。他阴沉着脸回到家质问我：“你为什么和一个男的在一起走，是不是喜欢人家？”

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，瞪了他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怎么说话呢？人家是学生家长，学生的事聊了几句，顺路走了一段。”刘大勇显然是听不进去，只是冷冷地说：“以后不许你和别的男人来往，村里人多嘴杂，免得让人说闲话。”

从那以后，每当他值夜班半夜回到家，先把屋里屋外，甚至床下面都要仔细看一遍。

我问他找什么，他说我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，怕有小偷溜进来，说得我头皮发麻。可我难道不知道他在找什么，心里在想什么么？那一刻，我又觉得委屈，刘大勇不可理喻的行为让我憋了一肚子火。

1990年，我们的儿子出生了，刘大勇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整天哼唱。没想到我因为没有哺乳经验，可能是抱孩子挤的，也可能是涨奶时翻身压的，导致乳房右侧肿块疼痛，发烧浑身无力，只能去看医生。

可药还没有拿，他就把医生给打了。

我越想越气，回到家就收拾东西，对刘大勇说：“我们离婚吧，你平时疑神疑鬼的，我真受不了，今天又无缘无故打人，以后会不会打我，你太可怕了！”

刘大勇听了，““扑通”一声跪在我面前，求我原谅不要离婚，并说出他曾经的经历。

三

原来，刘大勇小时候，他爸爸和男医生的妻子有暧昧关系，也就是我婆婆知道后，堵在男医生家门口叫骂，公公把婆婆拽回家，两人打得鸡飞狗跳。

那以后，两人各睡各的屋，各吃各的饭。刘大勇是听着父母争吵看着父母打架长大的，对严厉的父亲敢怒不敢言。

他恨自己的父亲，也恨男医生和他的妻子，恨男医生的妻子水性杨花，恨男医生管不了他自己的妻子，恨不得想杀了他们，让他饱受折磨，在人前抬不起头。

刘大勇咬牙切齿地说完，已泣不成声。哽咽地对我说：“我真的很爱你，谁碰你我都受不了。”我呆若木鸡，抱住老公心疼地说：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，你的痛苦，让我们一起分担，相信我，我绝不是水性杨花之人，我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，永不分开。”

四

自从有了孩子，我就再没代课，一家的开销全指望刘大勇一人。不料天有不测风云，老公上班的工厂经营不善倒闭，下岗了。

没了收入来源，刘大勇愁眉不展。公婆知道后，给了我们一亩三分地。收多收少，总能填饱肚子。老公看村里有加工囤粮食的，于是起早贪黑倒卖粮食囤赚点钱。

谁知忙了一个星期，刘大勇不小心把左脚崴了，肿的像气吹的一样不能走路。他责怪自己笨，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母子。我安慰他先把脚伤养好，其他的再打算。

盼着刘大勇的脚渐渐能走路了，可他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，他每天无精打采，对什么都不感兴趣，饭吃得也越来越少，早上天不亮就醒了，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，甚至整晚整晚地在床上坐着。

我看他不对劲，问他怎么了，想什么呢。

他总是两眼无神，呆呆地念叨着：“人活着有什么意思？”

我心里一惊：“你可不要吓我，你说，你要我怎么做？”刘大勇说让我买点安眠药，让他好好的睡一觉。

那时候去，每天晚上我给刘大勇吃一片安眠药，第五天晚上，他说自己吃，我没在意。

那天，刘大勇从晚上一直睡到第六天上午10点还没醒，我还暗自高兴：这药真管用。

当我不经意发现药瓶是空的时候，脑子“嗡”的一声愣住了，刘大勇把剩下的15片安眠药全吃了！我立即喊人把他送进医院。医生经过检查下了病危通知书：有可能醒不过来。

我差点晕过去，哭着求医生一定要救活他，我的孩子还小，不能没有爸爸。

医生安慰我他们会尽力，经过医生全力抢救，老公在昏睡22个小时后，终于醒了过来，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。

出院时，医生建议我们去保定看看心理医生。

五

我们把孩子交给婆婆照顾，坐火车去了保定。专家确诊刘大勇是抑郁症，开了一星期的药，说吃完根据情况再做调整。

在返回的火车上，旁边的座位上坐着小夫妻俩，开心的逗着不满两岁的孩子玩，我想起自己的孩子，再看着身旁目光呆滞的老公，心都要碎了。

刚吃药时，早晚各一次，白天刘大勇说头晕，懒得动，晚上可以睡4、5小时，天天都在床上躺着，闭着眼睛不说话。

得知老公是抑郁症，很少过来的公公来探望儿子，老公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，低着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，不敢正视公公。

公公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茶几上，说了声好好养病，叹了口气，转身走了。刘大勇抬起头，嘴巴动了动，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
婆婆有空就把孩子抱走照看着，还常常做老公爱吃的红烧肉。耐心地劝导，公婆就他一个孩子，全指望他了，希望他快快好起来，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，婆婆也活不下去了，说得我陪着婆婆掉眼泪。

再去保定拿药时，专家逐渐添加了治疗量。

刘大勇又吃了一个月的药，精神时好时坏。精神好时我俩还能说说话，精神不好时，他只想一个人呆着。

为了开导他，我找来一本笑话给刘大勇看，他没心情，我就读给他听，读到笑点时，我都要笑出声，他却依然冷漠。

我想带他出去换换心情，但他依然躺在那儿，拉都拉不起来，像滩泥一样。屋里的空气都凝滞了，压抑的我喘不过气。

儿子是他的心头肉，我想他看到儿子心情会好些吧。我把儿子放到他面前，逗儿子喊爸爸，可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，就在那儿躺着一动不动，像个木头人。

那年的农历10月中旬就下了大雪，地里的棉花还没摘完，我穿着棉袄，骑上自行车去地里。

天气又冷棉桃又湿，拽了三大包装袋，冻得手直打哆嗦，费劲巴力的装上车子，因为没有装车经验，车子翻了好几次，累的我坐在地上掉眼泪。

如果刘大勇好好的，我怎么会受这样的罪？

回到家，我浑身像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泥人一样，老公连问也没问，依旧在床上躺着。我看着像个“活死人”的老公，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。

那个宠我爱我的丈夫去哪里了？我上次为什么送他去医院？让他死了算了，一了百了。

那以后，我对刘大勇已不抱任何希望，我想到死，我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。

于是，在一个秋风阵阵，落叶飒飒的夜晚，我含泪写了封遗书放在儿子枕边，看着睡梦中的儿子，苹果似的脸蛋，粉嘟嘟的嘴巴，我轻轻捧起儿子肉乎乎的小手，亲了又亲，心像针扎一样疼，万般不舍，任泪水流淌......

我跌跌撞撞地来到村东的桥上，看着幽暗的河水，心想：从这儿跳下去，再也不会有烦恼痛苦，再也不会伤心了，彻底解脱了。

我正想跳下去时，身后有个人抱住了我，只听刘大勇哭着说：“我不能没有你，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。”

我哭着说：“可你一点也不配合治疗，我对你失去了信心，你知道吗？你病了，我的天都塌了。”

“我答应你，我配合治疗，赶快好起来，给你撑起这个家，好吗？”刘大勇不停的哭着。

我说好，不仅为了我，还为了我们的孩子，你要快点好起来，我和老公哭成一团。

到家我才知道，原来我出门后儿子就醒了，哭声把老公惊醒，起来看见我写的遗书，没顾得管儿子就追来了。

六

两个月过去了，刘大勇积极配合专家的建议，开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，听听音乐。虽然他没有食欲，家里有些拮据，我还是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。看着他的胃口越来越好，我心里才有一丝丝安慰。

半年后，刘大勇精神渐渐好转。4月6日是他的生日，我特意去县城买了一个大蛋糕，做了几道菜，把公公婆婆也请过来。

从来不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我们有点别扭，但刘大勇看到公公婆婆不像以前一样冷眼相待，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。

一年后，刘大勇精神恢复以前，但比以前也成熟了，遇事不那么冲动了。他没有食言，为了供儿子上学读书，老公每年秋后都外出打工，他说为了我和儿子，再苦再累，他也心甘情愿。

2014年儿子大学毕业后，在银行工作。2016年儿子结婚我们给买了135平的婚房，现在有两个小孙子了，老公每天乐呵呵的给小孙子视频。

人生从来没有真正的绝境，无论遭受多少艰辛，无论经历多少苦难，只要一个人的心中还怀着一粒信念的种子，那么总有一天，他就能走出困境，让生命重新开花结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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